【流年】呼噜记(短篇小说)
时间:2022-04-28 浏览:5次
一
小孟来找我的时候,已是黄昏。在这个偏僻的学校呆了半年多时间,一看见小孟从校门口进来,我们同学时那种狂欢的感觉就呼啸而来。我对学生说:“你们上自习。”我出了教室,看到小孟的影子像一截木棍,一移一大截,越来越长,然后他走到我跟前。他的个子还是那么矮,脸很黑,打架断了的鼻梁上伤痕还在,日子仿佛一下就倒回去了。我来到这个学校,好多朋友说来找我,但只有小孟来了。我领他进了宿舍,让他自己倒水。返回教室把剩下的半个自习上完。回了宿舍,小孟正躺在我的床上翻一本杂志。我让他等着。去了小卖部,只有火腿肠和泛着冰碴子的猪头肉。两样都买了些,又买了两瓶高粱白。回去后,小孟在窗玻璃前逗一个学生,看见我回来,那个学生跑了。满满炖了一大锅粉条和白菜,故意多扔了几个辣椒,我们就喝开了。很多人说要来看我,但只有小孟来了。我们两个用茶缸喝,每人一茶缸,一瓶酒就没了。说到学校生活,说到我们的同学,还有那个爱哭的老师,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回忆,粉条热乎乎的烫嘴烫嘴,吃着吃着,我们像涮锅一样把猪头肉放进汤里沾着吃。我说,真过瘾。小孟说,真他妈过瘾,再放点辣椒。我放上辣椒把锅放火上继续煮。
冬天的黄昏短得像胖人的脖子,很快天就黑了。小孟不时朝窗外看看,我催他喝酒。小孟说:“你呆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多闷,和社会一点也不接触,我带你去开开眼界。现在的社会和我们在学校时理解的根本不一样。你应该学会跑关系、送礼,改变自己的生存处境。”我一直不相信小孟能干出大事来,尽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,而且他干不成大事一点儿也不妨碍我们的友谊。可是今天小孟不住说他那套理论,我听着很烦,比我来这么个地方工作也感到烦。我们争执了起来,但争执了几句,我觉得很没必要,毕竟小孟是大老远跑来看我的,而且来了也不是为了和我争执的,他这样说也是为我好。我便不再说话,只是劝他喝酒。
喝完一瓶的时候,我有些犹豫。因为我的头已经有些晕。我的酒量一直难以琢磨,有时一瓶不倒,有时三两就吐。但小孟没有犹豫,他从我手里接过酒瓶,筷子一用劲,瓶塞就开了,又是每人满满一大缸。这次酒下的很快,也许是刚才的谈话我们还有些不快,也许是刚才的酒精发挥了作用,两人喝水似的大口大口喝着酒,没几下,一瓶酒又完了。小孟摇摇晃晃站起来,说:“我要走。”我说:“你不能走,天这么晚了,又喝了这么多酒。”小孟说:“你们这儿有没有旅店呢?”我心里有些不快,说:“这么小的村子哪有旅店啊,咱们睡一被子不就得了。”小孟说:“我打呼噜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扭捏和害羞,和他平时那种咋咋乎乎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。我与原来以为是什么事情,就是因为打呼噜。我拖住他不让走,他也不再坚持。
两个人都喝的有些多,很快就睡着了。睡着睡着,我的胃难受的不行,要吐。赶忙趴起来,吐了之后,我听到小孟的呼噜声,排山倒海,像一支雄壮的军队,我不知道他那么小个子,这么大声音是怎样发出来的?我试着睡着,但他的呼噜声特别有穿透力,直往耳朵里钻。钻进去和酒精一起折磨我。我只好推了推他,他翻个身,没声音了。我的头很晕,声音一不响,我就睡着了。但是睡着,过一会儿又难受,又起来吐,又听到小孟的呼噜声,还是上次那样,我推了他,才又睡着。那天晚上,我起来吐了好几次,吐着吐着后来肚子里没有东西了,吐绿绿的胆汁,嘴里发苦。每次醒来,小孟都在打他那惊天动地的呼噜。后来肚子里没东西了,但胃里难受,以前这种情况,都是干吐,或者用手伸进喉咙里帮着吐。今天小孟的呼噜好像催吐剂,一站到脸盆前,听着他的呼噜就不由自主吐出来。
奇怪的是,整个晚上,小孟都没有醒来。我想打那么一整晚呼噜,得费多大力气。但第二天,只看到小孟酒喝多后身体虚弱的样子,而没有打了一晚呼噜费了大力气疲倦的样子。
第二天,小孟刚一睁开眼睛,就睡眼朦胧地说:“我要走了。”“急啥?吃了饭再走。”“不了,你有钱吗?”小孟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,仿佛毫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。我掏出口袋,只有五十块八毛钱了。小孟从我手中把那张五十的拿上,说:“能再帮我借点吗?”我为难地说:“我和学生家长都不熟呀,要不你再问问别的同学。”小孟说:“那我走了。”我把他送出校门,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短,爬过一个土坡就不见了。
小孟走后,我只剩下的八毛钱。为以后的日子发愁。
正好端午节到了,几乎每个学生都给我送来了粽子,堆了满满一笼屉。我每天吃粽子,吃的现在想到粽子胃就不舒服。吃粽子的时候,我想小孟的呼噜又去惊扰谁了?
二
几年之后,因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到了县机关工作,仍然是一位小角色,用小孟以前的那些话说,还是社会和你理解的根本不一样,你应该学会跑关系、送礼。这时我心里承认他的话有道理,但我还是会和他争执。我心里向往的生活是北京的世界,那里可以直接看春节文艺晚会的现场直播,有一大批文艺青年在三里屯酒吧出没,好多都是70后,有沈浩波、尹丽川等牛逼的人,还有臧天朔发现斯琴格日乐的男孩女孩酒吧。那个时代,她们是我眼中的神,我开始写小说,我经常想象神秘的尹丽川是什么模样。山西电视台有一个早间MTV音乐节目,我每天都会坐一个小板凳上看,一有斯琴格日乐的演出就特别兴奋。她总是抱一把吉他,在草原上唱嘹亮的歌。我想假如斯琴格日乐比我大十岁、二十岁,我也愿意娶她。那时候,自己有的唯一财富好像就是年轻。
一次,听说县里一位领导因为打呼噜,要去北京做手术。我惊讶不已。打呼噜也要做手术?他走了之后,很多人去探望他。有好多是矿老板,还有他分管单位的局长,听说他的秘书也要去,我让他一定要去三里屯酒吧看看。
他回来之后说,三里屯酒吧到处都是小姐。他们去门口看了看,进去坐下看表演要三百快钱,没有去。矿老板请他们去了天上人间,那是北京最高档的地方。
我心里有些淡淡的惆怅,他看到的三里屯酒吧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样,我不知道他真的去了没有。但他说,领导做了手术之后打呼噜彻底治好了。
三
因为工作原因,有时候领导让我陪一些客人。
一次从北京来了三个客人,两男一女,想去五台山玩。我们领导给五台县的领导打了招呼,说这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,让对方一定要招呼好。让我和司机陪着他们去。快到五台县的时候,给对方打电话,对方问我们领导来了没有?我说:“没有,领导今天要开会。”他说:“既然客人重要,为什么不亲自来陪?”有些不高兴。他问清人数、车号、性别,给我们安排好了宾馆,没有亲自出面。
这三个客人中那个女的长的胖乎乎的,很年轻,也比较漂亮,说话声音很嗲。两个男的一个据说是画家,留着长长的分头,另一个个子很高,长相却猥琐。对方给我们安排了三个标间,那两个男的一间,我和司机一间,女的一间。
那个个子高的却不同意了,说:“我不能和别人一起睡,给我单个安排一间。”
我为难地说:“人家只给咱们安排了三间,没办法。”
“我睡觉打呼噜太厉害,不能和别人睡。”
我想了想说:“那我和你一个房间,让他们两个一间,我不怕打呼噜。”
那个男的脸色突然变了,“我怎么能和你一个房间呢?你陪我们来已经很麻烦了,还让你晚上再睡不着。”
我说:“我真的不怕。再说咱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啊。”
他说:“办法是有的,让他们两个住一起。”他朝和他一起来的男的和女的撇了撇嘴。
我看那两个人。那个女的头歪在一边,仿佛没听见。那个男的说:“无所谓,我们出来经常住一起,有时候五六个人住一个屋子。”
坐到饭桌上,那个个子高的人开始打电话,他说:“我到五台山来了,我请你吃饭吧,你来某某山庄。”他这样的电话打了五六个,好像他这边朋友不少。我坐卧不安,因为对方知道我们只有五个人,安排了半桌饭,我害怕人来了不够吃。幸亏,他的朋友大多有事情,只来了一个。吃饭的时候,那个女的要一碗清水,每一道菜吃以前都要放碗里涮一下。最后夹了个炸鸡翅,那个头发很长的男的说:“要大开杀戒了?”这个女的说:“每天要吃二两肉,才够营养。”吃鸡翅时,她不动手,用筷子把鸡翅外面的部分都剥掉,一个鸡翅只剩下骨头上那点肉,花了老半天时间。我忍不住了,气愤地说:“厨师看见他做的菜被这样吃,不气死才怪。”第二天早上,是自助餐,这个女的弄了一大盘青菜、豆角、西葫芦和一颗鸡蛋,又要一碗清水。鸡蛋吃了蛋青,蛋黄不吃了,嫌胆固醇高,青菜只吃了几口,还是用水涮涮,剩下几乎满满一盘。那个画家留着很长的分头,一边头发掉下来遮住眼睛,每过几秒钟画家就用手把头发撩一下,模样像极了前几天陪女儿看的《魔幻手机》中的那个猪八戒,我想他画的每一幅画肯定都不如他和猪八戒的动作像。这个人还喜欢大着舌头说话,装幽默。这几顿饭吃的很倒胃口。
我们出发时,天气还很好。上午上黛螺顶时,天有点阴,下的时候下雪了。从黛螺顶下来后,整个台怀镇白茫茫一片,地上已经积了很多雪,还在下着。吃了中午饭,我们都呆在屋子里不出去。雪一直下着。几个客人玩扑克。我和司机瞎聊。晚饭时,雪终于停了。房间的窗户外面有一棵高大的松树,上面都是雪,树叶子毛茸茸的,像松树的尾巴。他们吃了饭,继续玩扑克。准备等到凌晨,去五爷庙上第一柱香。他们说:“你们睡吧,不用陪我们。你们肯定经常陪客人来,对这个地方厌烦了。”其实我是第一次去五台山,而且至今我只去过一次五台山。我也想去五爷庙看看,听说那儿的神很神,求求神,拜拜佛,保佑保佑自己的家人,但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去过,又怕一起去给他们带来不方便。便没有去,和司机回了房间。
不知道我们两个谁先睡着,半夜的时候,被电视机吵醒。司机把电视的声音开的比白天都大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睡觉开这么大声音开电视?司机说:“你的呼噜太厉害。”我有些奇怪,从来没有人说我的呼噜厉害啊,而且我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。我想可能是白天爬山累了。我让司机先睡,等他睡着了,我再睡。司机睡着之后,我却睡不着了。看看时间,一点多。我想那几个客人大概去五爷庙烧香去了,要是我和他们一起去多好。我拉开窗帘,月色下,外面很白,雪都结冰了。想自己出去,觉得一定很冷,碰上那几个人也有点尴尬。回到床上,脑子里乱糟糟的,想什么都是一开头就想不下去了,像小时候看技术落后的电影,放一段就烧胶片。
后来终于睡着了,耳朵边还一直嗡嗡响,不知道是自己做梦,还是司机又被我吵醒,看电视。
第二天退了房,准备上了菩萨顶直接走。客房的服务员追了出来,说:“你们的一个房间打碎了一个茶杯。”我看那几个客人,都装作没听见。我问:“哪个房间?”服务员说了房间号,果然是我们的。我说:“多少钱?”“十块。”我掏钱的时候,看见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。司机说:“他妈的。”
四
2008年,《当代》编辑石一枫开玩笑,说我是山西的“老”作家了。这时,我漂在一个小城市,每天埋入没完没了的公文写作中,经常陷入绝望和焦虑。小孟当年和我说的那些话已基本认可,但内心还在挣扎。尹丽川已不大写东西,开始拍电影,在网上可以搜索到她的照片,但我对她已经不大感兴趣。这个时候,我认识了全国各地很多写小说的朋友。
立冬之后,《黄河》杂志社给王保忠在大同开一个作品研讨会,他刚刚在北岳文艺出版社出了一本短篇小说集《尘根》。我也去了,和手指分在一个房间。
手指的小说写的很棒,2004年就在《收获》发了处女作。2005年我去太原看眼睛,我们见了第一面。当时他刚写完一个叫《吃火锅》的小说,我们不约而同就说吃火锅吧。他领我去了一个很简陋的饭店,大概只有两三张桌子,大中午。除了我们再没有客人。一起去的还有我一个在中北大学当老师的同学。手指要了三瓶啤酒,中间又加了羊肉,最后大概还剩下一盘生菜。结账时,他抢着结了。那时,他的生活很窘迫,从山大退学不久,在做一份不久就倒闭了的杂志。个子矮矮的,脸色苍白,一副忧郁的样子。那天聊了很多,有喜欢的作家、评论家、小说,还有都熟悉的朋友。吃完饭后,他要去上班。我本来打算在我同学家呆一晚的,但没有兴趣了。坐上大巴回了县城。
此后,我们几乎每年都见一面。他很真诚,一点儿也不装逼。我去太原办事,给他打电话时,他总说,见一面吧。我们熟悉的很快,话题很快从文学转移到女人身上,然后不停地在这两个话题中间绕来绕去。他的气色越来越好,大概是生活境况一点点变好。脸色还是那样白皙,像总是生活在童年一样。衣服整齐了许多,有些大概还是品牌。笑容越来越多,这次见他,几乎是灿烂了,而且留起了小胡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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